雨，是天使的眼泪。

“你们说，天使会是什么样呢？”他问。

那是在十六年前，教堂的院落。三层水池，正在流水的推动下，缓缓转动着。池中的鸽子雕塑，双翅也随之上下挥舞。八音盒般的叮咚声，组成《如鹿切慕溪水》的旋律，由水池正中央传来，远远飘荡。

“天使一定是世界上最美丽的人。天使的双眼会像黄金一样闪亮，天使的脸像会铝一样洁白，而天使身上的挂件，会像差分机的齿轮那样，丰富、细密。”她说。

我想了好久：“天使一定是世界上最善良的人。天使会驾驶着飞行的火车，把千百的金钱撒给贫穷的人们。”又想了想，似乎撒钢铁和煤会更加好，但这些我都不懂。

他望着黄昏的天空中若隐若现的繁星，说道：“我相信，天使一定是世界上最聪明的人。我们使用的种种机器，一定是天使在梦中告诉发明家，发明家才发明出来的。不论多么困难与不可能，只要在天使的手中，就能够被解决。”

一滴水落在鼻尖。风起，吹动水池掀起微微的波纹。

“快天黑了，回房里来吧，孩子们。”蓝眼睛僧侣在门口向我们喊道。

我看那天空出神。

紫红色的天际，两片厚厚的云朵淹没群星，然后不情愿地继续前行，向远处去。

衣角被轻轻拉了一下。“先回去吧。”她说。

“总有一天，我们会找到天使。”他自言自语。

我站起身，跟在她身后，返回教堂屋内。在踏入屋里的一刻，门外的霞光暗淡下来，紧接着即是铺天盖地的雨。水池中八音盒的乐声，在雨点的伴奏中显得格外清亮。

“会的。”在餐桌上，我低声说道。没有人听见。

今天，和那日一样的雨，一样的雨夜。只是，地点已经换成了我的车内。车身的每一个零件，都使用合金制成，经过技师的精心打磨。而它们排列和镶嵌的结构，甚至内部动力系统的管线，都是由我亲自设计。

我在驾驶座上，她在副驾驶座上，带着个大包裹。没有他。

“他的事情，你听说了。”

我点头。

“你不为产业少了个竞争对手，而高兴？”

“过谦了，你也同样善于经营。”望着她的侧影，我说道。她的容貌相比当年，更为玲珑，也增添几分历练的气息。

“‘蒸汽女王’……负有盛誉的你，我自知不是对手。”

把车停在路边。我轻轻叹息。

“我都没能对你说一声，节哀。你的痛苦，我也能同样感受到；但你更是产业的领袖，有些事情，甚至……”

“你知道他是如何丧命的吗？”她忽然转过头，面向我。

“是在试验新型的滑翔装置，不料遇到飓风，结果——”

“他是刻意挑大风天飞行的。”

我不由得一愣：“刻意？”

她没有回答我的疑问，而是反问道：“你觉得……他，应该说我们两人，为什么要进行种种的试验？”

突然，十六年前的那一幕，随着车窗外的雨声，铺天盖地席卷而来。

“为了天使？”

她点头，拿过身旁的包裹打开。

“这都是他一直收集的资料，有神迹，甚至有怪谈。只为了找到天使，祈求天使复活自己的父母。”

我想起在教堂时，听神父悄悄地说，他眼睁睁看着父母被失控的蒸汽汽车撞到，然后就来到了这里，兼作孤儿院的教堂。

这会是我研究汽车的理由吗？虽然我早已接受没有父母的现实，虽然我从未见过父母一面……虽然他选择了她。

这会是他研究飞行的理由吗？不断上升，接近天堂，直到触碰到天使之手、实现愿望的那天。

她的话在耳畔响起：“现在，我也想做出一切的努力，只为了祈求天使复活他。你善于经营，哪怕让我的产业成为你旗下的一部分……”

我想流泪，但努力忍住了。许久，我摇头：“不行，我们这副样子，并不是他愿意看到的吧。”

外面的雨依然，而车内有着引擎的燃烧，更加温暖起来。

我从口袋中掏出纸笔，画了个草图：“你瞧，使用这种结构，上面的舱充入气体，下面的舱供人驾驶，这种能够轻易浮在空中的交通工具设计，不正是能够无限接近天堂的吗！”

她的双眼明亮起来，一把夺过笔，修改几处：“对结构的了解，我可比你更在行。像这样，让它上面的部分制成橄榄型，而下面附加扁平的舱室，更加适合在空中运动。……至于动力系统，还是靠你吧。”

我点头：“也不要纠结关于产业的事情了，回去以后，我们两家公司，联合建立个新型飞天交通工具实验室，而我们两个，自然就是首席发明家！”

“总有一天，我们会找到天使。”

一脚踩下油门，汽车向远处飞驰而去。我点点头：“会的。一定会的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