已经两个星期了。小刘像前几天一样,猛点邮箱网页上的刷新按钮,但是他所期待的邮件,本应在一个多星期前就到达的邮件,依然没有出现。
就在他暗叹口气,准备睡觉时,页面上忽然出现“1封未读”的提示。正是他所期待的发件人,然而这一封未读邮件的标题,却不是他所期待着的Re开头。
四年前,他第一次给对方发邮件,不久后便收到回信。当时的他,还不知道Re的意思是什么。
他是为了发这封邮件才去注册电子邮箱的。
现在的他,依然难以忘却当时心中如火焰般的渴求。他躲在黑暗网吧的一角,在搜索引擎中输入“国内数学家”,然后就开始疯狂而杂乱无章的寻找。通过层层链接,他终于进入一个国内知名大学的网站,在教授信息中,找到了他所渴求的邮箱。
准备发第一封邮件的时候,他的双手微微颤抖着。他犹豫应该如何给邮件起标题,才能让教授对他印象深刻。他觉得,标题应该简明扼要,于是就在标题栏中写上:我证明了歌德巴赫猜想。刚写完便觉得吸引力还不够,于是在歌德巴赫猜想前面加上了“世界难题”四个字。
当时的他,并不知道很多人在做着和他一样的事。他更不知道这位教授的研究领域,不是数论,而是微分方程。
然而,不是每个和他做一样事情的人,都能够得到一样的回应。很快,他便收到回信。回信要翻几屏才能看完,但最后的署名并不像他预想,洋洋洒洒三行头衔,却只是“李天元”三个字而已。
以及,不是每个和他做一样事情的人,都像他一样仔细看起了回信。所以现在的他,已经知道什么是分析,什么是数论。这些是他的很多同事不会知道的。
小刘全名刘顺,二十出头的他,在同事之中年纪最小,所以大家都叫他小刘。他所在的建材公司,以卖瓷砖为主,有十来人。他在公司中负责文案和财务的工作,而文案经常被老板包办了,所以在公司里也不忙。
小刘的同事都知道,他空闲的时候,经常看数学方面的东西,而且经常在网上找一个教授问问题,那教授居然还丝毫不嫌麻烦,总是给他回信。而旁人的笑谈,却让小刘对李天元教授感动不已。
所以,在收到李教授的去世消息时,小刘立时呆坐在电脑前,直到一夜过去。
小刘登上那所大学的网站,又一次看到教授去世的消息,消息的最后写有葬礼的时间。他当即和老板请假,踏上火车,前往大学,以及李教授的遗体,所在的城市。
一
这座城市,被称为妖都。经济的发展,人口的流动,使得城市呈现出一种妖异的色彩。夜晚,城市灯火辉煌,流光溢彩,更显得妖艳无匹。这座大学,名为培德,以前还被称为长老会学校,但在妖都的光芒之下,已经没有人再使用这样的称呼了。李天元教授祖辈居住于此,他年轻时候也在培德大学学习,毕业后留校进行任课和科研的工作,他去世后,同样也将长眠在这片土地上。
来到妖都,时候还早,小刘便前往培德大学。一进入校园,他便感觉到两股强烈的气氛。
一股是神圣而高妙的,就像他在网络论坛,看到教授和博士讨论前沿的数学问题,虽然连他们使用的符号都看不懂,但小刘还是能感觉到,这些论坛中存在着一种特殊的气氛,使得它们独立于网络世界,丝毫不为如潮般的流行资讯所动。
另一股气氛则颇有些诡异,他觉得知道这种气氛,却已经很久未接触过。终于,他想起来,初中的时候他混在学校“铁拳帮”中,一次和隔壁学校“无敌帮”打斗,双方一群混混各在一边,手持拖把铁尺甚至水果刀,一旦开打,立即就要见血。在这样一所宁静的大学之中,他居然感受到如同械斗将起的躁动,甚至更为强烈。这种强烈的躁动,和上面那种平和独立相混合,似产生千变万化,让小刘心中竟然生出一丝惧怕。他重振心神,不去在意这些气氛,向李教授生前所在的办公室走去。
学校的主体部分,是多年来老校区所传承下来。当初老校区的设计,并不像现代这样横平竖直、规整划一,而是由大师勘探风水,每一条路都沿着气运流向而行,就连一草一木,也暗合五行八卦。小刘在校园里转了许久,问了好几次路,终于来到办公室门前。
正在门前,一个身穿蓝色制服头戴盖帽的人,正把门锁上。
“我已经知道他去世了……”小刘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这么说,他只知道面前的警察,或许意味着,教授的去世并不那么简单。
他和教授定期通着邮件,教授回复他的邮件,最晚从来没有超过一星期。
“他去世前一星期就失踪了。而一星期之后,突然被发现倒在办公室里。”当小刘向警察问起关于李教授的事情时,对方回答道。
而关于教授去世的原因,警察却轻轻带过了。似乎这是很难向一个不了解专业知识的普通民众解释的事情。
小刘觉得很伤感。虽然自己和教授已经在邮件中熟悉无间,或许在旁人看来,他这样来自世界上一个小角落的普通人,从来不在教授的交际圈内吧,连教授因何去世都无法得知。
但是很快,他也觉得,或许自己真的理解不了,因为世界上理解不了的事情实在太多了。因为,突然有说话声在他的脑后响起。
甚至他都没有意识到有人已经贴近他的背后。
“我只是清除一个可能的麻烦而已,如果不是你,他已经死了。”
这句话并不是对着小刘说。话音穿过走廊,到达警察所在的门口。
警察抬头微笑。小刘注意到,这是一个满脸皱纹的中年汉子,但双眼放光,并无疲态。他的体格不壮硕,尤其是手脚还显得特别短,但没有一丝赘肉的他,反而给人精明干练之感。
警察开口了:“算上这次,你已经准备出手四次了。”
小刘终于反应过来,在背后极近的地方,正站着一个人,并且似乎要对他不利。他连忙向前奔了几步来到警察身边,转过身来。
转身的刹那,他吓了一跳。背后来人居然还紧紧贴着他,一双大眼睛发出逼人目光。小刘的目光刚和来人的接触,不由自主缩了回去,他的心中没来由升起一股寒意。
来人后退三步:“说话还是远一些方便,但动手的时候我可管不了那么多了。我已经放过三次,而这次你们两人我一个都不放过。”
警察依然微笑:“我已经申请带枪了,你还是看在枪的份上,不要伤及无辜的好。”
来人目光中炽焰更盛,但只是冷笑一声:“你觉得我像是怕枪的人?”
“既然我们互相早已感应到,那么有人对你开枪,你自然不怕。”
“很好,你既然知道,那就不应该太盲信你的枪!”
警察的神情突然严肃起来:“那么,如果是你我这样的人,再加上一把枪呢?”
来人不说话了,像是陷入沉思之中。警察严肃的神情也一丝不改。他就像一座石雕,站在办公室的门口,就连穿廊而过的风,也不能扰动他的衣角分毫。
来人倏然出手。小刘看到,他手中拿着的,竟是最流行款式的界牌手机。他双手翻动,手机不时从他的左手到右手,又从右手到空中,在空中划过一个圈以后,突然又改变方向,回到左手。再加上手机上奇怪的图样变幻莫测,扬声器也播放出既说不上悠扬,却又不杂乱无章的声音。小刘看着他的动作,听着这奇怪的声音,只觉得身处剧场表演之中,无数小丑正表演杂技,无数乐队正演奏音乐。
剧团之中,渐渐透出一丝微光。微光迅速扩大,逐渐扫除了正表演的小丑和乐队。走廊、办公室和两人,终于重新出现在小刘的眼前。
小刘已是大汗淋漓。但警察却依然气定神闲。
小刘不知道,来人已经出了五十招,招招要他的命;而警察也在这霎时间,也已经出了五十招,每一招都为他拆解对方的一招。
来人已退回到之前的位置,双目发出更为可怕的光芒。小刘偷眼往他那边一看,竟觉得双腿一软,就要踉跄后退。他移开目光。晃了一晃,终于站住。而警察,只顾低头擦着他左手的手表。
“没想到公安局也有难缠的家伙。”
“你们要占你们的便宜,我们当然也要维护我们的正义。”
“哼,正义。你还是到你们老大那里去说这个词吧。”说话间,来人急退而走,眨眼功夫已经离开楼道。
警察颇有深意地望了小刘一眼:“虽然我不知道你和逝者是什么关系,但是看样子你不能放下他。”
小刘望向走廊深处,两侧的办公室往无尽的黑暗延伸着。
“但是我还是要警告你,你不应该涉足太多。”警察的脸色突然变得铁青,目光无比深邃,“我们警察从入职以来就准备好涉足各种危险了,而你一不小心就会性命难保。”
“因为,这就是武林。”
二
小刘拿出警察所给的名片,上面写着他的名字陈伟明,以及刑侦中队长的头衔。这时他的脑海中响起方才所听到的警告。教授的去世情况奇诡,电光石火之间发生的危险,以及陈警官严肃的面容,使小刘甚至没有力气再往前迈出一步。
但是也正如陈队长所说,他真的能放下教授么。
他想到一句古话:朝闻道,夕死可矣。正是去世的李天元教授,让他意识到,以前自己所知道的数学,只不过是给学生的智力游戏而已,真正的数学大门,在他收到第一封回信的时候,终得打开。虽然他还不知道数学家的道,但是他已经找到了自己的道了。
他又想起,自己在公司里做着平凡的工作,还没有崭露头角的机会,更别说留下一点什么名声。再加上,还没有心仪的女子,连恋爱结婚、抚养后代都未曾体会过,要是这就涉险,真的遇到不测,那以后就再也没人知道,曾经有刘顺这个人存在过了。
然而,这世界上,有过的刘顺,又有多少能被人知道存在过呢。
何况,好奇心也迫着他,让他想去知道,只存在于传说,从未有报道所言的武林,究竟是什么样的形态。
他打定决心,继续向教授临终前的医院人民医院走去。
一个浑身是血的人躺在担架上,被医务人员抬着,从小刘身旁疾走而过,拐入附近的急救室中。他本要继续往前,却听到急救室传出一句话。
“又是培德大学的?”
于是他侧耳细听。
“最近学校出事多了不少啊。而且之前都是小孩骑车撞了或者化学品弄身上了,从没有这次这几个这么严重的。”
“上礼拜送来的两个怎么样了?”
急救室的声音低了下去。小刘茫然若失向前走去。本应宁静的大学校园,竟已染上血的阴影。李教授的去世,一定和这一切颇有联系,这么说来,难道李教授也是武林中人?
他不敢想象。学校网站的教职工介绍中,李天元的条目排在很前面,在他的照片中,半秃的头顶和突出的面颊肉占据了照片的大部分,圆眼镜使得他看上去像是旧式的学究。他的脸上没有像陈警官那样的英气,也没有不明来袭者带着的可怕敌意,更何况按照他脸上的肉推测,体格一定是非常胖的。再加上他平时一定专于学术,他怎么可能像陈警官那样,是个身怀绝技的人呢?
想到这里,小刘又悲伤起来。从未见过教授的容貌,竟得知他已离开人世,如果现在还不能见到他的遗体最后一面,以后只能在照片上看到,这对他无比重要的人的容貌了。
所以小刘意识到他来医院的原因。
一个小小的护士带领他穿过医院走廊。突然,护士停住脚步。紧接着她就翻出窗户。
窗外是露台。小刘从旁侧的门也来到露台上,护士却已然站在露台中间。
她所面对着的,是三个身穿西装的人。小刘看到了一对熟悉的眼睛。
没有人的眼神能比得上他那样炽烈,似要把人烧出一个洞。此时这个男人就站在左边的位置。
中间的是一个女子,及腰长发,脸上画了浓妆。她的手指甲和脚趾甲都染成了亮眼的紫色,这几抹紫色甚至比她脸上的光彩更夺人眼球。
右侧的男子,已上了年纪,脸上皱纹遍布。小刘感到,这人身上有些奇怪,但说不出到底是哪里。
“看来收到的短信没错,医院里唯一碍手碍脚的,只有你一个人了。”左侧的男子说道。
“这种小角色,居然把我也叫过来,一定是老大怕你们两个下不去手对付女孩子了。”中间的女子望了两旁几眼,连声冷笑。
护士居然丝毫不退缩,只是回过头去:“你在走廊里等我一下。”
小刘赶忙退回走廊,从窗中远远观望露台的情况。
小刘刚进入走廊的时候,三人立时出手。而在三人将发未发之际,护士也出手了。她从口袋中掏出一支水笔,向左掷去。左边的男子以为自己出手对方决难抵挡,丝毫没有防备,不料水笔袭来,正中胸口。一阵气闷之下,他跌坐在地,无论如何努力都已无力重新站起。
余下三人回到之前的位置之上,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。但女子和老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。
出手失利,还伤了一个同伴,自然脸色不会好看。
“嘿嘿,原来是正经学过的,我们也要认真出手呢。”老人衣袂飘动,仿佛不断有气流从老人的身上涌出,在他四周旋转。
“阁下是岭南谭爷吧,为何也来到这里?”护士不慌不忙地问。
长发女子掏出块口香糖,嚼了几下,往旁边随意一吐,说道:“乔大王下令,谁敢不从?”
小刘见护士不由退后一步,心想乔大王究竟是谁,使得武林中人如此服从,只是一个称号,竟已如此慑人。
而露台上四人却都知道,电视台第一届知识竞赛的冠军,正是姓乔。
这位乔大王,上知天文,下知地理,琴棋书画,易理卜卦,无所不通。也正是因为无所不通,他的武功才无所不包。
武林中人,往往从自己所熟悉的出发,练成武功。武功的精进,除了招式上的勤学苦练,更需要博闻强识,厚积薄发,这就是所谓内功。因此,当夜深人静的时候,护士总是独自研读动物生理学方面最新的论文,只有精通生理学,才能发挥点穴功法完全的威力。而谭氏老人也同样,他对计算机编程颇有心得,然而他用邪道之法自行参悟,导致他所学的每一种编程语言,相比原始的教义,总有偏颇。谁都没想到的是,在这样的偏颇中,竟被他练成一身魔功。他在江湖上出名,还不止于此。他编写了三十二册计算机语言教科书,极尽颠倒是非之事,普通人看了以后心智混乱,一生无法学会这门计算机语言,学武之人看了更是会走火入魔,直到最终武功全失。
谭氏老人出手,便全是漏洞,无数武林高手想要在这招趁虚而入,却不料漏洞不断蔓延,最终竟蔓延到自己的身上,使自己陷入绝对的劣势之中。
老人的攻势每一招都恰到好处,护士提高警惕,小心避过老人凌厉的攻势,但另一侧,长发女子已经袭来。她只用双手进行攻击,但护士立即意识到,她的指甲上已尽是剧毒。
小刘只觉得眼前人影飘动,轻说一声“小护士对不住,我不会招式,先走了”,然后准备离开。
护士从窗外跌进来,刚好跌在小刘身前。他大吃一惊,再也没有勇气离开,于是俯下身,要问她受伤没有。但她却站了起来,不像是受伤的样子。
她借助一跌的力道,避开对方的攻击。
而她也已被迫到走廊里,无处可退。
两人不顾还跌坐地上的男子,追着护士进入走廊。
护士的位置已经被逼死,墙边并没有什么腾挪的空间。何况旁边还有完全不会武功的小刘。
疾风倏然而至。来袭的两人似被一股力道推得往旁边挪动两步。有个身影出现在小刘和护士前面。
“伟明你来了!”护士低呼一声。
“小怡,受伤了吗?”
这个身影,正是方才救过自己的陈警官。小刘长舒一口气,但护士小怡的面容却没有放松。
“我没中招,但要小心他们。”
四人又从走廊打到露台。
小刘实在不敢呆下去,跌跌撞撞地跑离此地,行向长廊深处。
他听见玻璃破碎的声音,以及看见两个人抱着一具尸身从楼上窗口跳下。
他看见两个人落到地上,只是微微屈膝,丝毫未有受伤,然后开始沿街疾跑。
他发现这两个人不停地撞上人,与其说撞上,不如说被人阻住。有乞丐,有小摊贩,有三轮车夫,有保洁员。
直到这两个人,和他们手中的尸身,陷入乞丐、小摊贩、三轮车夫和保洁员所围成的圈子。
三
那含寺离培德大学也不远,离医院也不远。小雨已经淅淅沥沥下了起来,环绕寺庙的树木,在小雨中更显青翠。李天元的遗体,正被放置在寺院东殿。
殿门口站着两个高大威武的僧人。小刘见此情景,不禁想,这两个僧侣一定也是武林高手。但是他又转念一想,武林中人不一定以身高和常人区分,陈警官并不算特别高大,而小怡护士更是身形娇小。毕竟这个世界上,还是常人多,我今天见到这么多身怀绝技的人,也只是巧合罢了,见一个人就想着他也是这类高手,那未免太提心吊胆了。
知客僧带领小刘,来到寺庙扩建后的新院落中坐下。新院落主要供游客喝茶用,所幸此时不是假日,只有两三游客在小桌喝茶。小刘刚想开口问李教授遗体的事,但觉得不好意思,又有些不敢放心,于是要了杯乌龙茶,慢慢喝着。
来到这里,也是一个乞丐所指点。他还担心,口袋里仅有的一元硬币零钱会不会被乞丐嫌不够,毕竟现在恶丐越来越多了。
然而,丐帮的人是不敢作恶的,否则三天之内必受帮规的严厉惩戒。
这时陈警官和护士也到来了。陈警官笑着看了一眼小刘:“还好有丐帮的人出手,否则我们被拖住,下手偷遗体的家伙就得逞了。”
护士小怡只是望着陈警官。
小刘打量两人,觉得两人并没有受伤的样子,于是放下心来。但是突然,陈警官吐出一口鲜血。
护士小怡立即在陈警官身上几处一拍,陈警官深吸一口气,似乎表情缓和不少。
陈警官再次开口,但话中已带疲态。“我已经受了内伤,需要一段时间才能恢复,不过他们两人也被我们打伤了。”
还好是内伤。
外伤和内伤,毕竟只是身体上的损伤。而脑伤,则更为凶险。一旦大脑受创,神智受损,武功的上限就永久地受到损害,再也无法恢复往日功力。
小刘感觉不太妙,意图染指李教授遗体的人或许也正在赶来。
于是他把自己和李教授之间的故事告诉两人。
陈警官低下了头:“最终还是把你牵扯到这样一桩事情里来了。或许一切都是因缘巧合吧。”
“如是我闻,一时,佛在舍卫国祗树给孤独园……”诸僧侣已开始晚上的诵经例程。
小刘把心中的疑团说了出来:“为什么李教授会被人所害,又为什么会有人抢夺他的尸体?”
陈警官犹豫多时,终究开口:“因为有人要把李教授作为祭品,启动隐藏在培德大学中的阵法。”
“最近大学里有不少人遇袭,有已经不行了的,剩下的都还在重症监护当中。”护士小怡说道。
陈警官接着说:“而李教授对他们来说尤为特殊。他是触发整个阵法的核心一环。”
“就算他已经……去世了,仍然和阵法有关?”
“更准确的说,是他的头颅。”陈警官已经变得异常冷静,“在数学研究中,他的大脑神经已经形成了某种结构,刚好可以触发阵法。阵法也早已对他发出感应。不过可能他们对阵法了解也不多,所以没敢砍下头来,而是至少保证了尸身完整。”
小刘心里乱成一团。李教授就算已经遇害,遗体还要遭受这么多波折,差点头都被砍下来。
“佛告须菩提。诸菩萨摩诃萨。应如是降伏其心……”诵经依然继续着。
“那教授的办公室……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,那个人似乎因为我想进入办公室而对我下手。”
“那就是阵法的核心。所以我才要花几天时间,把里面所以和教授有关的东西清除,甚至掉在地上的一根毛发。”
“是不是如果李教授不在这办公室,他也就不在阵法核心,阵法也不会对他感应了?这样他也就不会遭遇到这些事情了……”
“谁也不知道。甚至有可能是阵法塑造了李教授。阵法给他以研究的灵感,促进他大脑的神经连接,最终使他成为阵法所需要的核心。”
小刘呆立许久,脑中一片空白。终于,他又问:“这么可怕的阵法,如果启动了,究竟会怎么样?”
“这个同样没有人知道。想必会是很可怕的结果吧。”
护士小怡已把目光投向外面。
“凡所有相。皆是虚妄。若见诸相非相。则见如来……”
长发女子和老人已然到来,带着杀意和杀招。陈警官和护士小怡也蓄势待发。
“无有定法名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、亦无有定法如来可说……”
四人相击。天地晃动。
寺庙里的诵经停止了一刹那,然而又继续,“须菩提。所谓佛法者。即非佛法……”
陈警官后退,咯血。
谭氏老人飞出院墙,昏死。
小怡向后滑出七尺,倒地。
长发女子连退十几步,喘息。
四人皆已无力再动。
门外又入一人,英姿勃发。这人能动。他只嘲讽般看了小刘一眼。
“乔老大果然猜得不错,现在此地已无人有力再战。他的尸体,我就带走了。”
苍老的声音响起:“此人暂寄在敝寺,望朋友放过已故之人。”
从后面缓缓走出一位老僧。老僧须眉全白,身穿满是补丁的袈裟,双臂和双手细瘦得让人不忍相握,似一碰就会断裂似的。
但来人已经制住老僧的双臂。
“老和尚,你犯错了。之前我还怕外面丐帮的那群家伙,但现在有你在手,你又不会武功,我的事情自然就更顺利了一些。”
老僧不看来人,却看小刘:“这位朋友,我就是那含寺的方丈。没有早点出来迎接你,真是对不住。”
小刘无法直视老僧的目光,叹息道:“可惜李教授的遗体还是落到他们的手里。”
老僧摇头,说道:“虽然我没什么武功,但如果你想和刚来的朋友过几招,我还是可以帮上一点忙。”
小刘赶忙摆手:“我从来不知道你们这些绝活,哪敢和你们……”
来人大笑起来:“啊哈哈哈,你自己不是练武之人,就算你教他三天三夜,也未免能对过我从乔老大那里三分钟学来的功夫。”
小刘忽然想起一个人:“你是当年论坛上的物理天才杨风云?”
杨风云笑声不停:“这么说你很像刘顺啊。看来你想用歌德巴赫猜想的证明,打破学术界各种不合理规则的努力还没有成功啊。”
那是民间科学家论坛,他们都使用真实的名字,并且在前面加上自认的头衔,小刘当时用的就是数学新星。
而此时,小刘已经完全不像当年的数学新星:“我已经知道自己错得太多,并且也觉得你提出的永动机存在一些漏洞。”
“学术问题我当然欢迎,只怕你已经向这陈腐不堪的学术界妥协了!那样我们就没什么好说了!”
小刘仰望天空,任凭雨点打在自己脸上:“这就是我们错的地方吧。”
杨风云厉声说道:“我的正确,已经得到证明了。乔老大那三分钟,就是把我的永动机理论发展为一套武学,现在我可以放出巨大的能量,精神永不枯竭,你再学一年也不是我对手!”
“一切有为法。如梦幻泡影。如露亦如电……”
“什么如露如电,这群家伙太吵,我来让他们闭嘴。”杨风云抬手,诵经房内白光闪动。老僧的脸上闪过一丝扭曲的神情,然后回复往常。
“你……你杀了他们。”
杨风云一只手仍然抓着老僧,另一只手指向诵经房:“没错,他们已经活不成了。我就是要告诉你,为什么我这么生气。因为我以前的战友你,居然投身官方的学术界。我这么多年,好不容易找到乔老大,将自己的学识化为武功,就是为了破除官方学术界的肮脏和腐败,让我们这些民间科学家有大展身手的一天。而你,向他们妥协以后,必然不能以学术的观点来看待这些,只想着保护自己的好处。与其迟早要争斗,不如现在就让我解决了你这个民间科学家的败类。”
小刘对他的话充耳不闻,呆呆地想着不知道什么。
知客僧正迈着颤抖的双腿,逃到大门。杨风云脸色一变,伸手一指,知客僧被击出一丈,倒地不起。杨风云连连出手,已然杀死寺中除面前两人外其他的活人。
老僧脸色更加难看,突然冒出几句口诀。小刘回过神,心想这一定是武学的要诀。于是在心中默念起来。
然后,杨风云向小刘出手。
陈警官早已看出,杨风云只是出手霸道,实力却并不高强,尽管如此,从未练武的小刘也决不是他的对手。他想帮小刘挡住对方的攻击,也想帮小刘趁机攻击对方的漏洞,但自身已然受到重伤无法动弹,只好眼睁睁看着小刘独自面对这一击。
长发女子也早已看出,杨风云毕竟火候不够,这一击还没有达到使对方退无可退,这简直是素来手下毫不容情的她,最不能容忍的事。但她自身同样也无法行动,连想要张口说话都调不转气息,只好眼睁睁看着这一击独自攻向小刘。
小刘按照口诀所说调匀气息。然后他就飞向了远处。
无数困惑着自己的数学概念从脑海深处涌出。他已经处在未知的状态。
只有对世界有所了解的人,才知道什么叫做未知。
杨风云不知怎么,突然意识到自己招式的错漏,速度一缓。
虽然未知不能伤人,但足够用来逃遁。小刘已经凌空飞起,并且身体还在不由自主向远处退去。这时他看到,老僧被攫住的手,闪现一点火光。
然后,火光冲天。
整座寺庙都开始燃烧。
当寺庙僧众全都惨遭毒手时,老僧终于抛却凡念,进入四大皆空,非想非非想之境。非想非非想,已然和同一律矛盾。但是,非同一律,亦非非同一律。直到最终,非逻辑亦非非逻辑。最终这矛盾的聚集,化为巨大而灼热的火焰。
陈警官抓起小怡,在千钧一发之际滚出寺庙。刚落到地上的小刘慌忙前去,拖了两人往远处挪动,直到火焰的热力逐渐淡去。长发女子终于调匀气息,跃出门墙,抓住地上的谭氏老人背在她背后,双足用力,冷哼一声:“我们走!”
寺庙在大火中化为灰烬。老僧、杨风云、一寺遭遇毒手的僧众遗体,以及李天元教授的遗体,同时也被火化。
远处,几个乞丐看到火光冲天而起,经久不灭,心生惧意,立时转身离开。
消防队和警察还没有来到。
地上躺着脱力的小刘。小刘旁边,护士小怡正抓着陈警官的手。
“你依然不答应?”
“对。”陈警官闭上眼睛。
小怡甩开抓着的手:“那你何必还来管我!”
陈警官面容耸动:“我是警察,而你又是容易遭到危险的人。所以我只能来管你。”
“哎,那我何必再来管你!我就应该呆在医院,任你这不知知恩图报的家伙死在他们手里。”
陈警官眼中泪光闪烁:“我的报恩,只能祝福你找到一个好男友了。他能给你房,给你车,给你安全和尊严,而我同是武林中人,只能给你带来灾祸。”
说罢,陈警官费力地支起身子,走一步喘一口,向远处行去。
小怡板着的脸,嘴角微微下垂,眼泪像开闸般涌出。她向远处越来越小的身影喊道:“下次你再来住院,我还问你一遍!”然后也勉力站起,拖着沉重的步伐离开。
只剩下小刘站在原地。寺庙的火焰依然熊熊燃烧,但周围已看不到有人。仿佛一场大梦到了该醒的时候。
听说这座城市的书店非常大,有不少进口的数学教科书,我或许能淘到点好东西。想到这,他整理衣冠,走向城市中心。